（1）

与绿谷出久交往的第一天，欧尔麦特被幽灵诅咒了。

首先是一直兢兢业业的闹钟忽然罢工，以至于被窗外轰隆的战斗声惊醒时，他看到手机里十八个未接来电。回拨过去，是麦克那将要震碎耳膜的叫声：“不准时上班也就罢了，电话也不接是想让人急死吗？校长已经派人赶去你家了！”

继而是一边陪笑着解释“睡过头”，一边想要起身看看外头的战况时，听到颈椎“咔啪”两声。脖颈和肩膀，连带整个上身，顿时被剧痛笼罩了。

这是自他成为英雄以来，史上最严重的一次落枕。

好在很快听到警铃响起，事件应当解决了吧？欧尔麦特趴在枕头上，听着电话那头校长的滔滔不绝，按压起僵硬的后颈，心想：现在的年轻一代都很强，不要担心；既然退休了，也该好好休息，做点轻松的事情，比方说——昨天在海边训练时，绿谷少年那句“请欧尔麦特和我交往！”

想到少年涨红的脸颊和几乎喊破音的大嗓门，欧尔麦特手腕一抖，将手机摔下了床，扩音器里是校长的最后一句话：“既然没事的话，还是要来学校上课哦。”

在拼命探出手，想要捞起手机的时候，头重脚轻的晕眩感袭来，退役的英雄借助no.1的反应力迅速转身，制止了可能发生的悲剧。因为捡手机而掉床，未免太失态了。

欧尔麦特松一口气，转而意识到今早的失常：睡过头、落枕、摔手机、差点掉床，只是巧合吧？

然而接下来掉了扣子的衬衫、不小心挤多的牙膏、烤焦的面包、今日维修的电梯、漫长的堵车……这一系列事件发生后，被市民认出而狼狈逃走的欧尔麦特，气喘吁吁地踩着铃声来到训练场，几乎要吐出血来：被诅咒了！一定是被诅咒了！只有幽灵才有这样可怕的诅咒之力！

至于原因——

在解释起迟到的原因之前，欧尔麦特先迎上了绿谷少年担忧的双眸。

手机还躺着少年的邮件。

十二点半：“居然会答应和我交往，真的太开心了，完全睡不着觉。想到明天就能在学校见到欧尔麦特，也更加兴奋了。真奇怪，明明之前也能够每天相见。”

凌晨一点：“抱歉，欧尔麦特一定睡觉了。今天告别时，忘记了说晚安。晚安，欧尔麦特。”

七点钟：“早安，欧尔麦特。”

八点钟：“今天的阳光真好，我在操场捡到一块很漂亮的鹅卵石，想要送给欧尔麦特。”

九点钟：“欧尔麦特？遇到什么事情了吗，已经要上课了哦。”

九点钟：“欧尔麦特，是我令你生气了吗？相泽老师来代课了，您在哪里呢？”

九点钟：“欧尔麦特……”

欧尔麦特只回复了一条“晚安，绿谷少年”。

刚刚确立关系的恋人不回邮件、没有照常工作，绿谷少年现在的心情，恐怕是忐忑不安吧？欧尔麦特在内心默默说了声“对不起”，回避了绿谷的视线。他可是大半夜都没有睡着，苦思冥想着如何答复，在发完僵硬的“晚安”之后，更是被后知后觉的自责折磨得噩梦连连。

如果被绿谷少年知道，一定会对他这个大人失望透顶吧？居然会如此笨拙！

（2）

当绿谷提出交往的请求时，欧尔麦特只觉得眼前一白，瞬间丧失了语言机能。

“我一直憧憬着欧尔麦特，一直望着您的身影前行，我觉得，只要有欧尔麦特在身边，我就可以无所不能。”绿谷用那双尚带有少年稚嫩的双眸，热忱地望着他，尽管紧张得连肩膀都在颤抖，口吻却始终笃定不已，“这份心意，我想来想去，都是恋爱感情，是想要和您一直在一起，更加亲密、更加、更加……更加独特的，不能与别人分享的，那样的感情。”

“那个……绿谷少年，”欧尔麦特讪笑着摆手，“我是成年人哦，是比你大好多岁的成年人哦？”

绿谷点头：“我知道。”

欧尔麦特冷汗淋漓：“那个，你知道吧，你这个年纪，恋爱感情呢，一般来说，是两个同龄人之间，比方你和同班的同学，或者学校里……”

“可我只喜欢欧尔麦特。从小时候开始，就一直喜欢欧尔麦特了。”绿谷垂下眼睑，轻声道。

他的肩膀垮了下去，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动物。欧尔麦特忍不住摸摸他的发顶：“那不是恋爱的心情，只是你对我、对英雄的憧憬罢了，绿谷少年。”

绿谷抬起胳膊揉着眼睛，嘀咕道：“我很清楚我的心意，我是想清楚了，才来告诉欧尔麦特的。”

他低着头，海边的灯光暗淡，欧尔麦特看不清少年的表情，只怕他又要哭了。他顿感无措，教师指南上可没有写过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，于是他凭借本能，将少年抱入怀中，安抚道：“绿谷少年，不要哭。你往后一定会遇到更优秀、更值得你喜欢的人。到那个时候，就会发现，喜欢上我这样比你大上很多岁、一直需要靠人保护、病怏怏的家伙，并不是好事哦。绿谷少年身边，应该有更好的恋人。”

绿谷将脸埋在他的襟前，双手牢牢缠在他的腰上。欧尔麦特听到他带有哭腔的告白：“欧尔麦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，是我一直一直喜欢的人。在意识到对您的恋慕之后，我本来不想说的，可是、可是……英雄是要随时准备为他人献出生命的对吧？在经历了那么多次战斗之后，我才决定将这份心情告诉您。”

“如果、如果哪一天，我或者您……如果来不及说了，我一定会后悔的。欧尔麦特，我喜欢你，真的很喜欢你。”

还是将少年弄哭了。

欧尔麦特忘了他是怎样手足无措又哭笑不得地安慰绿谷，记忆像是被夜晚的潮水带走了一般。或许是少年的“来不及”触动了心脏，或许是被海风吹拂着，在夜晚的暧昧的星空下，在氤氲柔和的空气中，有什么催促着他。他对少年点了点头，磕磕巴巴地说：“只是试一下的话，也不是不可以啦……”

（3）

于是，理所应当地被诅咒了。

因为他作为成年人，少年的向导，理应时刻保持理性的老师，一时被海水灌了脑袋，答应了绿谷的交往告白，所以立刻被正义的幽灵诅咒了。

欧尔麦特揉揉发痛的脑袋，在全班学生的注目下，佯装正常地爽朗笑道：“虽然老师迟到了，但今天的训练也绝对不会松懈！”

热血的男生们举起手来高喊Plus Ultra，绿谷则望着欧尔麦特的背影始终保持沉默。他们的视线还不曾相接过。

今天的训练项目是障碍跑，场地中除了寻常的栅栏、水池、高坡，还有战斗机器人和各种突破想象力的怪物。所有老师的恶趣味都在其中暴露无遗。

“实战时敌人可不会静静地等待你们攻击，这是一场随时都会落入陷阱的战斗。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打分，如果时间太久、战斗技巧有问题、有可能受伤的话，就要重新开始，直到我满意为止。”欧尔麦特看着手中的打分表，心想：绝不会因为在交往就特殊对待你，绿谷少年。

绿谷不知道，连欧尔麦特本人都不曾察觉，他似乎时刻都在想着关于绿谷的事。

一定是幽灵作祟。

接下来的训练中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差错，被欧尔麦特要求重来，饶是身为优等生的轰也跑了三次。先结束的同学被要求在场外观察点评，起先尚饶有兴趣有说有笑，一个小时之后，则全体缄默了：绿谷已经是第十三次开跑了，他是哪里惹欧尔麦特生气了吗？

欧尔麦特对此一无所觉：“绿谷少年，你太松懈了，如果是战斗中，刚才那一击就有可能死掉。”他在评分表上写了评价，字数不多不少，和其它同学旗鼓相当，谁也不会认为那是特殊对待，欧尔麦特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
在两千米的赛道上奔波了十四次之后，绿谷终于得到了老师的肯定。

在听到那句“可以了”之后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一口气。绿谷瘫倒在地，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，脸上的污泥和着汗水流进战斗服里。

洗漱过后，在更衣室换衣服时，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欧尔麦特今日的可怖，问他是哪里得罪了老师，绿谷笑着说恐怕没有吧，遂听到爆豪摔门而去。

小胜是觉得欧尔麦特有意偏向我了吗？绿谷苦笑。

才不是，欧尔麦特一定是后悔了。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，少年露出惶惑担忧的神情。

训练结束之后，欧尔麦特几乎是逃离了训练场。

倒不全是因为懊悔，答应了少年要做到的事，一定会努力做到，而是其他更难启齿的原因。欧尔麦特蹲在自动售货机前，听到机器报错的“滴滴”声，忍不住抱头哀鸣一声。为了避免与绿谷碰面而放弃食堂，想要用面包可乐对付一下，幽灵显然连这点恳求也要残忍拒绝。

欧尔麦特叹息一声，站起身来：晚一会儿再去食堂，应该碰不到吧？

如果见到了，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呢？欧尔麦特想象着少年的面容。

在他想清楚之前，便听到了绿谷在身后的声音：“欧尔麦特！”

“……绿谷少年？怎么在这里见到你了哈哈，没有去吃饭吗？这个年纪不好好吃饭，对身体可不好哦。”欧尔麦特转过头，游移着视线。

“没有在食堂见到您，我很担心。”绿谷似是对他的回避毫无察觉，笑着举起手中的便当盒，“一起吃午饭吧？”

那是何其稚气天真的笑脸啊！欧尔麦特听到胸腔里什么东西被猛地一击。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，只能跟着绿谷一起走上天台。

（4）

尽管在办公室也可以吃便当，可绿谷说天气很好，无论如何也想要一起去。

如他所言，这日的阳光明亮而没有过度热烈，柔和的风拂来，是暖洋洋的。两人坐在阴凉处，绿谷将便当盒打开，絮絮叨叨说话时，始终低着头：“不知道欧尔麦特喜不喜欢，有甜点、天妇罗、味增汤，啊，欧尔麦特会想要可乐吗？但可乐可能太冰了，对身体也不太好，如果你想要的话我现在去买吧，可是我觉得欧尔麦特还是少喝一点可乐比较好。那个……我不是想要对您指手画脚，也没有因为交往了就故作姿态什么的，我只是那个那个……”

欧尔麦特看到绿谷红透了的耳朵，意识到少年的无措。刚才的笑容恐怕已经用尽了勇气吧？他大概明白那是怎样的心情。

因为身为成人的他，也不知道，如果眼前是十分珍惜的人，如果与这样的人陷入了恋情，应当如何面对呢？或许稍有差错，就会导致可怕的后果吧。

欧尔麦特不由笑了，摸摸他的头发：“绿谷少年，没关系哦。”

绿谷抬头，瘪着嘴的模样，好像随时都可以哭出来。

他是那样地喜欢欧尔麦特，喜欢到只是两人独处、并肩吃饭，就慌张到要哭。

绿谷终于敢看向他了，笑道：“欧尔麦特是后悔了吗？……后悔也没关系哦，能够交往一天，已经有一天了，我也很开心的。那个……”

这样违心的笑容，欧尔麦特再熟悉不过，他感到胸腔隐隐发痛。

忘记了对患得患失的少年许下承诺，是他的失误。

“不是后悔，只是……其实我也不太知道该怎样面对，看来绿谷少年也是这样，”欧尔麦特寻找着语言，竟感到脸上的温度有些过高了，“不用这么小心，像之前一样相处吧。恋人之间怎样交往，总是要慢慢摸索的？”

欧尔麦特发誓，他是想说得更顺畅一些，更像大人一些，然而当真开口后，却是另外一回事。他感到自己发烧了，声音越来越小，想将自己整个人缩起来。

告白是连英雄都会感到困难的事，绿谷少年真是了不起。

绿谷呆呆望着年长恋人的面容，回过神来，脸也跟着红透了。他用胳膊遮住脸颊，低低笑道：“太好了，欧尔麦特只是害羞啊。我还以为，您后悔与我交往了。”

“……啊？才不是害羞吧，那只是成年人的慎重而已。”

“请不要再露出那样的神情了！我我我我，便当要凉掉了！”

交往的第一天，他们像恋爱漫画那样，在天台一起吃午饭；亦像恋爱漫画那样，笨拙无措，好像忘记了该怎样相处。

（5）

“幽灵？”

“是的，一定是幽灵作祟，倒霉到了这等地步。到现在还头疼不已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“绿谷少年，你在笑什么？”

绿谷望着欧尔麦特的眉眼，笑得肩膀都在微微发抖：“差点以为欧尔麦特不要我了，原来不是的。即使是觉得被诅咒了，欧尔麦特也没有想过要甩掉我，好开心。”

欧尔麦特因他的雀跃感到微妙的不快，似乎是被嘲笑了一般，严肃道：“身为英雄，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。在现今的时代，即使是面对幽灵，也不可退缩，要战斗到底。”

“也许幽灵不是想要阻止我们，售货机坏掉了，我们才能一起吃便当。说不定是幽灵将欧尔麦特带到我身边的，也是幽灵让我喜欢上您的。”一旦确认了对方的心意，就再没有值得动摇的事，绿谷一本正经地论证道，“至于闹钟和落枕，只是意外嘛，因为欧尔麦特昨天没有好好休息。”

欧尔麦特陷入了沉思。

所谓恋爱，或许本就是幽灵的捉弄。这样庞大的世界里，能够遇到那个最最喜欢的人，能够与之交往，这本是幽灵才具有的魔法吧。

绿谷默默感谢着那看不见的幽灵。

欧尔麦特吃得很少，他今日总觉得头痛。绿谷收拾好餐盒，想要叫他回去时，发现他已靠在墙壁睡着了。

他不知道欧尔麦特昨晚上几点睡觉的，望见恋人眼下的青黑，绿谷蹑手蹑脚地靠近，在他身边坐下。肩膀和胳膊都挨在一处，欧尔麦特的金发垂在了他的耳边。

绿谷听到欧尔麦特轻浅的呼吸，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。过了很久，欧尔麦特都没有醒来。绿谷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，打量着他瘦削的脸，咽一口唾沫，下了天大的决心，为自己鼓气再三，倾身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肩膀。

好烫。

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。

在这平和安静的，连云都停止流动的午后，少年咬紧了嘴唇，将脊背挺得笔直，生怕惊扰了身边安眠的恋人。

直到欧尔麦特歪倒在他肩上，额头抵着他颈间的皮肤，传来那异样的温度时，绿谷忍不住打了个颤：好烫！

“欧尔麦特？”

“……嗯？”

“那个、那个……”绿谷将额头贴着他的，担忧道，“是发烧哦？”

欧尔麦特终于回想起来，昨夜的自己因为太过忐忑而彻夜难眠，甚至忘记了关掉窗户。

“会头疼是因为发烧，”绿谷向他伸出手，“快去医务室吧。”

欧尔麦特的脸通红一片，那一定是感冒病毒发作的缘故，亦可归因于，幽灵作祟。

-end-

在生日的这天让欧鲁感冒了，真是十分抱歉！

差点以为赶不上生贺了，好在写完了，希望不会因为太过粗糙，而没有将想说的事情表达清楚，愿食用愉快(´▽｀)